■别说我是高考脸，我觉得儿子和他那些同学，一人一张高考脸。还花季少年呢，整个儿就是一帮逃荒的。
我儿子今年高考。前几天一个好长时间不联系的朋友，在新世界商场碰见，那人说，对了，你儿子要高考了，对吧？我说难为你还记得他多大呢！人家说不是，一看你那表情，就知道。那人是教育局的，说好多家长特别是当妈的，到了孩子要参加高考那年，焦虑都写在脸上，那种“高考脸”，特征明显。归纳起来，基本主题是焦虑和绝望，有些严重的，一说话就急赤白脸。
这么大的事儿，能不焦虑吗？
不知道其他父母有没有我这种感觉，越到距离高考近越觉得这孩子什么也考不上。平时好好的一个孩子，怎么这会儿好像学的知识漏洞百出了呢？瞧谁家的孩子都比自己这个好。每天看着小兔崽子不哼不哈的样子，心里着急还不能说，话说重了，他不念了，跟你翻脸，这个年龄的孩子正好是青春期逆反，真跟家长杠上，耽误复习不值。我就憋着，憋得一肚子火，看见人家回来还得好言好语，问问您吃了吗？想吃什么？这几天累不累？早晨起那么早晚上睡那么晚吃得消吗……关于学习的话，一个字不敢说。
我儿子特深沉，这是好听的说，说不好听，就是特混蛋。不管是我还是家里的谁，只要一问他功课的事儿，就翻着白眼说，还行，您出去吧，我要看书。他自己住一间房子，“开工”了，把门反锁，外面天塌了也不开门，我老想，你说是在里面睡觉呢，还是玩儿呢，还是真看书呢？不敢问。
别说我是高考脸，我觉得儿子和他那些同学，一人一张高考脸。这些孩子也苦，正是管不住自己老想玩儿的时候，偏偏要去抢饭碗，想以后吃上好饭好菜就要努力，愿意吃糠咽菜当蚁族住胶囊就折腾吧，这话一说，显得我特恶俗，特让他瞧不起，可他自己也知道我说得对，这么一来特别纠结，一边轻蔑我，一边不敢不严阵以待，你说多闹心啊这些半大孩子！我一边逼着念书一边心疼，没办法。人生识字忧患始，谁的事儿谁着急。
去学校开家长会，市重点高中，老师说，你们考不上一类本科，都对不起中考奔到这学校的那份辛苦。我看那些孩子们，特别是理科班的孩子，大部分戴着眼镜，一个个一脸疲惫严肃，一脸气急败坏，黄脸、青春痘、油汪汪的头发、脏了吧唧的校服、沉得把肩膀压成一高一低的书包……还花季少年呢，整个儿就是一帮逃荒的。我说儿子，你们班男生女生怎么没一个精神、顺眼的？他说，顺眼的都不参加高考，都早恋去了……基本上，我们俩没法对话，别的家长也说，一上高三，孩子就变了，成了一张嘴话横着出来的小混账，可能也是压力大造成的。
我儿子算懒的，早晨五点半起床，六点看书，七点离开家，七点二十早自习，中午在学校吃饭，吃饱了在教室上自习，跟下午的课连上，五点半下课有四十分钟吃饭时间，然后晚自习，八点半下课，九点到家，再吃点儿东西，洗个澡，看书到十二点半，躺下是个死人，第二天五点半，又起来了……他说他们班不分男女生，最懒的也是这个时间表，能不长出高考脸来吗？不熬趴下就不错！
拼命班
■孩子们把这种补习班叫拼命班。不让我送，说看见我就绝望。后来我明白了，好多孩子都这样
高二暑假，儿子说想出去玩儿，说回来是高三，一天好日子也没有了，到时候想想暑假还出去玩儿了，是个安慰。我心里怪难受的，说行，咱去苏州，正好看看寒山寺，求神仙保佑你考个好学校。当天晚上，他说不能去苏州，特别是不能去寒山寺。我说那个地方风水好，他说不对，他上网查了，去了他铁定没学上，寒山寺是因为落第文人出名的，江枫渔火对愁眠，愁的就是没学上……我一听含糊了，说咱去峨眉山，登金顶。
峨眉山回来，还差半个多月开学，儿子说，妈，我提前开始，上新东方补英语(论坛)吧。我当时挺感动，觉得这孩子有心了，以前是逼着都不学，现在主动要去补课，说自己英语作文不行，看来也是准备好要拼。这样，儿子每个星期日中午出发到新东方上英语高考强化班，两点到六点。差不多从这时候起，他的时间一点点被占上，直到现在完全没有空隙。
孩子们把这种补习班叫拼命班。高三寒假，还没放假，补习班广告铺天盖地来了，文综理综英语各式各样的，每个区都有，大家最想上的是海淀的。儿子自己选的，在海淀图书城，从大年初三开始上，10天，早晨八点半上课，中午十二点半下课。我家在南城，开车送他到地铁站，10号线，从总站劲松上去，孩子在地铁里憋40多分钟，出了地铁走一站多路。我说正好春节长假，我送他，他不让。可能是真烦，逼急了，他说，我不愿意看见你，真的，你坐在我边上，开着车，一脑门子官司，我看着你就绝望，要是考不上你想让我上的学校，估计我还没怎么着你先自杀了，那样多对不起我爸……开始我以为就我儿子这样，后来明白了，好多孩子都这样，就是表达方式不一样。大年初六他起晚了，只能让送。我靠路边停车，他下车，站在车门边上说，你别等我，如果中午出来看见你在这儿等，我绝对不会上你的车，你赶紧走！说完，砰一声把车门关上，转身走了。我一肚子气，下车想看着他过马路，身后一个男的，靠着一辆奥迪一边抽烟一边冲我笑，显然是听见什么了，我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，他说，一样，我闺女，你儿子前头走的那个，刚跟我说完，叫我赶紧走，少在这儿等……我说是，咱们都是他们的压力，人家考学都给咱们考呢……
孩子确实累，中午下课，回家的路还是那么长。一个半大小伙子，一上午下来，饿着肚子去坐地铁，昏头昏脑，这不找生病吗？我跟他说，你在外面吃点儿，麦当劳肯德基什么的，快，吃完赶紧回来。三点半，家教老师来给补课。结果那十天，儿子几乎天天饿着回来，有时候半路上买个汉堡，在地铁里吃了，回家一进门就像饿狼，我看着他那种吃法都眼晕，一个人风卷残云把一家子的饭都吃了，吃完一抹嘴，走了，上另一间空房子去等老师。
流水账
■所有家长都一样，要是真能给孩子的成绩提高这么多，多少钱也愿意花，关键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！
我娘家邻居的孩子，前年考上北大医学部，八年，出来是医学博士。那孩子是小区模范，爸爸下岗多年，妈妈跟人跑了，每个月给孩子500块钱还经常不给，他靠的是姑姑和大爷的资助上学。家里没电脑，没上过补习班，更没请过家教，高三那年，不管多晚下课，回来自己做饭吃，他爸出去打牌经常好几天不回家。就这么一个孩子，毫不费力考上最好的学校。你说，人家孩子上学没多花一分钱，咱孩子拿钱堆着还堆不出好成绩来？说穿了还是人的问题，不是那块料，你急死也没用。
我以前不知道高考要花钱，最多不就是给孩子吃点儿好的，补补，别让身体垮了耽误功课。没经历，不知道这一年对于我儿子这种平时不努力、临时抱佛脚的孩子来说，就是要投资。
算一笔账就明白了。
高三第一学期，第一次摸底测验的结果出来，我发现他物理不行。跟他谈，找原因，最后找到的原因没把我气死，他说从上高中就不爱学物理，瞧见那老师就堵得慌，那么没劲的一个老师，他那个学科也好不了。什么逻辑？我都想抽他。可是不行，抽不解决问题，还得想办法。我托人辗转从西城区的一所重点学校找到一位教高三的物理老师，连央求带送礼，人家答应每周给补一次课，老师说不要钱，这是什么时候？人家说不要是人家人品好，你能不给吗？中间人给来回传话好几次，最后说好，一个星期两小时，300块钱。你觉得贵？我告诉你，不贵，这价钱，你去请一个重点学校的毕业班老师来试试，要能请来，我服了你。
物理之后是数学。考了两次，数学问题暴露出来，又请老师。这回是从外面的补习学校请，一个星期上一次课，一次两小时，400块。
不是还有新东方英语吗？还上了好几个强化拼命班，这样算下来，从高三开学到现在，光补课的钱，花了两万多。
每次儿子去上课，我给他补课费，他什么也不说，拿起来就走，不看我。我心里挺生气，觉得他不懂事，爹妈都是普通工薪族，挣这点儿钱容易吗？后来有件事让我明白了，他也是没办法，前面两年真没好好学，不补课怎么办？平时我一个星期给一次饭钱，有一个星期我出差走了几天，忘了嘱咐他爸给钱。等我回来想起来，坏了，孩子没钱怎么吃的饭？我问他，他说，没事儿，跟同学借了50块钱，吃了一个星期711（7-11连锁超市）。我说你不是有给老师的补课费吗？你先拿着吃饭不就行了？他说，怕到时候一吃起来花多了还得跟你要……我心想，嗯，也不是想象的那么混账，就是不会说也不屑说，要不怎么玩儿深沉呢？
前几天我以前同事打电话，我们两家的孩子一样大。说起来各家的流水账，她那个还邪乎，不上学了，给送到一个一对一辅导的补习学校去了，那孩子也是贪玩儿，基础差，她说这最后三个月，没三万块钱下不来。我说那效果呢？她说没出来高考成绩，谁知道效果？这句话说到我心里去了，做家长的，钱花到了，至于结果怎么样，只有到来了通知书那天才能看见。
现在真是信息时代，搞不清那些补习班怎么拿到我的手机号码，经常有人发信息，推荐补习老师，一对一，保证提高多少分，没提高那么多最后退钱。以前觉得是骗子，看见就删，现在可不是，每个信息都仔细看，只要那时手上没事，一定打电话问问，了解一下，我关心的不是最后退钱，是到底能不能真提高那么多分，怎么才能做到。北京有很贵的补习学校，一节课上千的都有，有家长说，别看贵，管用，谁家的孩子，上了几万块钱课，以前在学校垫底，最后高考排名进了前五十……这种个例总是有，总是折磨得我们特痛苦，因为不知道是那孩子运气好最后撞上了还是补习有效果，所以没法判断。我相信所有家长都一样，要是真能给孩子提高成这样，多少钱也愿意花，关键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