陶渊明生活在社会动荡的东晋刘宋易代之际,素有“田园诗人”之称。他的大部分诗作往往都运用寄托和象征的手法,在他吟咏的如“飞鸟”、“青松”、“孤云”、“秋菊”等自然景物中常常寄寓特殊的含义,使之都不再作为简单的物象进入诗歌,而成为蕴含诗人意绪、心态的意象,从而组合成特殊的诗歌意象系统。其中“飞鸟”这一形象又有别于其他意象,是诗人自我形象的化身,是主体道德情操、人格精神的突出体现。“飞鸟”形象的探讨对我们研究陶渊明的历史时代背景,陶渊明的内心活动和精神世界提供了大量的事实依据。同时,对“飞鸟”形象的探讨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陶渊明矛盾、复杂的思想性格,理解陶诗及其隐逸心态,同时也为全面探究魏晋士人心态提供一条线索。
陶渊明一生中始终贯穿着理想与现实的矛盾,既表现为出仕和归隐的反复,也表现为归隐以后内心的苦闷和愤懑。对鸟的吟咏与歌颂贯穿着陶渊明诗歌创作的全部过程,从现存的陶集中写“飞鸟”有14处,大都有比喻或象征的意义。他笔下的“飞鸟”形象陪衬、渲染、烘托着诗人的主观情绪,充分展示了他的内心活动和精神世界,清晰完整地勾勒出诗人的情感轨迹和心灵历程。对于这样一个“于世事也没有遗忘和冷淡”1的隐逸诗人来说,陶渊明的诗歌创作还是与时事紧密相联系的。随着年龄的增长、社会环境的改变,几度出仕和归隐的经历,使陶渊明的思想不断地发生变化,其不同时期诗歌中的“飞鸟”形象也随之发生着微妙的变化。而这种变化也正是诗人复杂情感的形象再现。下面就从陶渊明生活的不同时期着手对陶渊明诗中的“飞鸟”形象试作分析。
一、倦鸟与欢鸟——心怀两端徘徊时期
陶渊明一生中几度沉浮,几度仕隐。他反反复复出仕为官的十三年中(29岁—41岁),始终为自己的出路,即仕与隐的问题所困扰。仕与隐的多重原因揭示了他的心理矛盾,这种矛盾心理在他的诗歌中留有鲜明的印迹,他以“飞鸟”这一意象形象而深刻地表达出自己的思想感情和对人生之路的思考。
陶渊明虽然早年对老庄学说很感兴趣,但受影响最深的还是儒家经世致用的思想。他说:“少年罕人事,游好在六经。”2“猛志逸四海,骞翮思远翥。”3可见他的抱负很大,希望自己将来能“大济苍生”,把社会治理得象尧舜盛世一样。但他生不逢时,陶渊明所处的时代极其腐败,这时期的民族矛盾、阶级矛盾、统治阶级内部矛盾都很尖锐。统治者对分散割据的政治局面听之任之,不思进取,而朝臣们又都为个人利益谋划篡权夺位;在用人制度上,门阀制度盛行,士族阶层把握政权,压制贤能,时代风气不正,虚伪浮华之风盛行,谄上骄下,胡作非为,廉耻扫地;而陶渊明这个刚直汉子追求真率、崇尚自由,再加上他“性刚才拙,与物多忤”4不愿与浊世苟合,不愿为五斗米折腰。这种社会和政治的腐败使陶渊明无法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,因此在他时仕时归的十三年政治颠簸生涯中,充满了矛盾和苦闷。当“治国平天下”的抱负占据他思想上风时,他几度从政,但从政又使他感到疲倦:一方面他不得不为自己的政治理想而四处奔走,一方面又为官场的是是非非而感到“志意多所耻”5。陶渊明生活在内忧外患、祸乱不已的年代之中,在这种人命危浅、朝不保夕的社会里,士子们缺少一种精神依傍,也缺少生命的保障,还何谈实现政治理想!他在长期的官场生涯中,饱尝了颠沛流离之苦,感到政治之不可为,认识了仁政理想之虚幻性,从而产生了摆脱现有生存方式寻找新生活的想法。因此陶渊明又希望能够归隐故里,去过一种远离尘嚣的安静生活,这在他四十岁时出任镇军将军、徐州刺史刘裕的参军途中所作的诗中有所体现:“望云惭高鸟,临水愧游鱼。”6陶渊明以鸟自喻,鸟儿应当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林间,飞翔于高空,那么自己也应当返朴归真,回到大自然的怀抱,去过“息交以绝游”7的生活,在大自然中寻求安慰和寄托。在《归去来兮辞》中陶渊明笔下的“飞鸟”是“鸟倦飞而知还”的倦鸟,“鸟倦”——“倦鸟”是被情思化、人格化了的意象,是诗人自我形象的化身。他以鸟代人,以鸟之迟出早归喻自己刚刚出仕又旋即归隐,表达出他立志归隐,不管环境怎样恶劣都要“守旧辙”的坚定决心,同时也伴随着归隐之际的孤寂与苦闷、探求与无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