毫无疑问,以评鉴反思为主要特征的“后设认知”知识,最能反映历史教育独具的特质,因为历史本身是人类已经过往了的实践后的生活,历史教育借“后”启“前”的鲜明色彩,正是评鉴反思,亦即后设认知。后设认知如此重要,尤需深入研究。不过,这里只简论历史教育中需要关注的另外三种知识类型——概念知识、方法论知识、态度与信念知识,供同仁们批判。
一、概念知识:真实准确的历史知识,有价值且值得学习
概念知识,也即定义知识,或曰陈述性知识,它指向“是什么”。比如孔子、苏格拉底、康德、王阳明、百年战争、雅各宾派专政、斯大林模式……确指的历史究竟是什么,就是概念(定义)知识。
弄清历史知识“是”的过程,就是准确建构历史概念(定义)知识的过程,就是“回到历史事实本身”的过程。
不过,一些历史,因人为等缘故,已离“是”渐远而莫衷一“是”,甚而备受聚讼,本身说明求“是”多么重要。历史有价值且值得学习,其前提恰在真实。准确建构历史概念知识,是历史教育的价值之基,据真,方可言善言美,拓展更多价值。那种风行一时的对历史的捏造或戏说,不能不说是一种坏基之举。
真切,才动人。尼采说:“历史最重要的是鼓励人诚实。”斯汤达亦谓:“历史学家的第一先决条件就是没有发明能力。”试想,历史教师何尝不以此为第一要务?由此联想,深感虚拟教学法的偏向(我并不反对虚拟教学法),是值得注意和警惕的。
历史教学中,为准确地建构或理解概念(定义)知识,可以借助假设推论,但推论乃是对历史的发现而非发明。假设的界限就在于,由历史出发,又回到历史,返回比出发更真切可信。
细察这两种假设:“如果你是秦始皇,你将怎么做?”“假如你是秦始皇,你曾做了哪些事,有无别的选择?”指向不同,结果异趣。我的意思是方法要服从真理,假设应有助聚焦历史真相、诠释历史意义,而非罔顾史实任意想像、随意建构解构。
二、方法论知识:程序与策略知识,有价值且值得学习
或许有人会想,方法论知识有什么好说的?其实里边学问不小。埃德加·莫兰等学者在谈及教育问题时,对“策略”与“程序”的异同喋喋不休,一方面因为不少人把程序知识、方法论知识、策略知识混为一谈,一方面因为简单对待方法贻害无穷。
程序——是为实现一个目标预先决定的行动的序列,亦即“问题解决”的过程与方法,知道怎样做一件事。程序容不得变化,稍有扰动都可能失常。比如教学设计、教学行为,总有一些基本的程序需要遵守,否则就事与愿违。
策略——像程序一样,是为实现一个目标而建立的,同样指“问题解决”的过程与方法;但它将建立若干可能的行动方案(过程与方法),然后根据不确定的环境,而选择实现其中之一,目的是知道怎样更好地做一件事。比如教学设计,不能只有单一预案,它应该有应对若干可能性的方案,目的是可以根据变化了的教学境况,选用已准备好的教学策略当中的一种调整教学。当然,超出预设的偶然事变所需要的教学机智,更是策略。
值得深省的是,几乎所有教育都导向程序,而生活向我们要求策略。所以,历史教师千万不能忘记借助程序或策略,把历史价值与学生的生活加以连接,以便更好地服务学生的人生。
程序更多地指向知识(关乎事物),而策略更多地指向智慧(关乎人生)。历史智慧,来自知识,更来自策略。比如,商鞅变法“徙木为信”的意蕴,光荣革命与陈桥驿兵变的和平意味,文艺复兴与康有为都用托古办法宣扬变革,诸如此类的历史本身,就蕴涵着大量的策略或智慧。由此足见,“怎么做”的知识——方法论知识,自然是很有价值且值得学习的知识。
有效的历史教学方法,既要讲程序,更要讲策略,绝不可随意为之。比如,真正好的“共识”应该来自对“共识”质疑之后得出的共同认识,而不是盲从。这其实是批判性思维能力,在历史教学中,可用如下办法来培养:1.定义并澄清历史概念,包括辨别因果,发现相似点和不同点。2.提出恰当的历史问题挑战学生,澄清学生的历史思维。3.判断史料(证据)的可信度。4.解决历史问题和得出历史结论(结论可能是更多的角度和问题)。
殊不知,无论在学术上,还是在生活中,某些“关系”性程序和策略,缺了不行,扭曲了也不行。何况历史教育?
三、态度与信念知识:价值观知识,有价值且值得学习
历史有复杂的多面性,教育亦然。至少我们在比较好区分的正反两面上,应该清楚历史与教育是怎么一回事——可悄然助人成长(利),亦可慢性害人性命(弊)。关键,取决于价值观。
关于价值观,有一个通俗解释:所谓价值观,就是指“什么是人们认为应该的”(其隐含的反命题是:“什么是人们认为不应该的”)。价值观知识诠释“为什么”,它会直接影响人们的情感、态度、信念和行动,谁敢说它没有价值、不值得学习?
有一个区别值得注意,即基本价值观与操作价值观的区别。
基本价值观,是指不会因为时间推移而有很大转变的价值观,比如自古及今人们对真善美价值的态度。不过,受认识偏差或政治等重大变迁的刺激,基本价值观也有可能出现一些改变。
操作价值观,则是实践层面的具体价值观,指根据基本价值观在行动上做出选择、付诸实施。操作价值观往往可以灵活多变,它的转变远多于基本价值观。转变较多的,可能是价值观本身,也可能是表达价值观的方式。转变的本质亦不尽相同:可能与追求认同有关,也可能是为了与过去告别。
价值观在历史教育中,直接涉及史观,甚至历史价值观本身就是史观。历史价值观知识无处不在,正确的历史价值观知识可以转化为人生观知识,人们通过洞察历史获知什么应该、什么不应该,直接指导人生的选择和方向,知识由此悄然升华为智慧。
舒尔曼等教育家认为,教师对“价值”的传递和转换负起责任,颇显重要。这意味着,教学必须从教师本身对“要教些什么”以及“怎样去教”这两方面的理解开始。就教学能力来说,教师知道一些学生不知道的东西,他把自己的理解感悟、表达技巧、理想的态度或者价值观,转化为一些表象和行动(便于理解的话语或其他实现和表达观点的方式),使那些不懂的人能够懂、不理解的人能够理解、没有技能的人能够有技能。我再加一句:使没有志向(意志和方向)的人能够有志向。
世界观探察“是什么”,注重概念和方法;价值观追问“什么应该”,提供人生准据;人生观感悟“怎么做”,生活智慧是核心。人生重任在于认识自己、做好自己,能否胜任,关键看人格。人格是行为倾向,更是行动本身,却深受认知、态度和信念的影响。历史教育倘若帮了这个忙,那无疑就是服务了人生。
丰子恺先生说得好:教育是教人以真善美的理想,使其窥见崇高更大的人世的。在心理学上说,真、善、美就是科学(真的、知的)、道德(善的、意的)、艺术(美的、情的),就是知、情、意。知情意,三面齐发育,造成崇高的人格,就是教育的完全的奏效。倘有一面偏废,就不是健全的教育。
历史也反复昭示人们,圆满就是复杂的和谐统一。做人也如此:无论何等善良的人,倘过于率直或过于曲折,绝不能有圆满的人格。必须有丰富的知识与情感,而又有正确价值观、信念和态度的人,才能具有圆满的人格。用意志力来求圆满,就是善;用理智来认识这圆满,就是真;用情感来感到这圆满,就是美。故真、善、美,是同一物。不过或诉于意志,或诉于理智,或诉于情感而已。或许人们忘了,历史教育原本就是无所不诉的!
至此,新课程何以要有个完整的“三维目标”,其深义就不再难以玩味;概念知识、方法论知识、态度信念知识之于历史教育的价值何等地重,我们也当胸中有数,而不敢有丝毫马虎了。